云和随想



头顶的电扇把化学老师几乎尖叫着喊出的话敲碎,稀疏地投在疲乏的眼皮上。从教室另一头不知是谁传来个小喷水瓶子,我伸出胳膊,同桌意会地往我手上狂喷一通,电扇微弱的风让我凉快些。这是通过加快液体表面流速来加速蒸发,汽化分为蒸发和沸腾,吸热。

要是考试也考这么简单就好了。

尽管我不认为这次的95分是自己的最好,不过难得的靠窗位置和好天气实在诱人,我决定盯着浮云认真地发呆,像是幼儿园小朋友那样托着腮睁大了眼。张目对天。出于愧疚偶尔回神的时候我还接接她话头,我觉得她应该感激我,因为回应她尖叫着提问的大多时候是电扇吱呦呦的有些费力的旋转声。毕竟不在发呆也不意味着大家在听讲。

云流的很快,可能是缺乏想象力,我总是想不出云像什么的,它们大多数不都是像瘫软的布料或者雨后的水洼一样无形状的嘛,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喻体。

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云,看它们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一方小小天空轮番上场,深碧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印出深深浅浅的阴翳,它们恣意追逐初夏的清风,悠哉地挥霍着大好时光—是我无法企及的自由。语文老师讲随遇而安,我觉得云大概就是那些随遇而安的大家,有风就追,有水就落,随缘自适,一切遇到它软白宽厚的胸膛都可以被化解。偶尔过往的一只飞鸟或是小孩脱手的氢气球为它装扮,而它始终俯视众生,以洁白清高的自由身。

楼下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木在小小的一片泥土里却是丰茂的很,挺拔匀称的身姿微微招揽着风。不知道它们生活在那两立方米土里开不开心,可是突然想到油亮的树叶反射着耀眼的光像极了初一地理老师光亮的脑门的我很开心。我转头想分享我的创见,不过看见同桌的头快要低到地上,一点一点地,还残存的一丝理智牵动着她的笔,却是晕下一个个墨圈。

云还在流动,不过不是先前那朵了,一想到这是我和这朵云最初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倏尔又有些失落。想起一句曾经抄在小本本上的话“你还年轻,可是有些地方你已经去了最后一次,有些人你已经见了最后一面。”

不过我们都在继续,在路上遇到新的云,在空中看见新的仰望天空的孩子。

小时候第一次坐飞机,大概是去西安吧,肉肉的小脸贴紧了舷窗往下看见盖住城市山岗的大片大片的云,往上直视耀眼的太阳。云很高很高,我比云还要高,太阳比我还要高。这样的认知让我觉得世界真是太大太奇妙了。然而时至今日偷闲在地面上盯着深远的天空和飘渺的流云,我还是只能用这样微薄的语言来感叹,世界太大太奇妙了,我太小太普通了。

那次空中之旅之后我就萌生了要把云装进玻璃瓶子的想法,我幻想着养一朵小云,像抱着我的毛绒玩具一样抱着软和的云睡觉。可是隐约知道云不在空中应该会化掉,变成水之类的。我的养云梦没多久就被脚踏实地的实感一点点埋进了地里。

云还在流动,我也在流动。我从窗口升腾而起,脱手的氢气球那样,体感无比轻盈。化学老师尖锐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看着逐渐缩小的教室,学校,楼房,街道,城市,轻飘飘地落在云上。是如我想象的温柔软和,充满了太阳的气息,胜过家里新晒的棉被。我就那么躺着,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风轻轻地推动着我和我的云,像是在婴儿车里被轻轻摇动,起了些困意。我猜想我应该已经流到苏州了。下面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朵厚厚的云上躺着个我。

云还在流动,铃响了。我揉揉眼睛敲敲脖子,转头适应一下室内的暗。同桌彻底放下了笔,作业本上口水盖过了墨迹。

拿起笔,云只是空中的小冰晶和小水珠。

我只是渺小普通的,在座位上生了根,被试卷淹没的初三应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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